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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萨维纳和他的《海南岛志》

发布者:      来源:南海佛教网 


    海南黎族研究史上,西方传教士的工作值得重视。他们注重田野调查,语言与文化并重,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西方教会在海南岛最重要的两大支派:一是法国天主教,二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1850年,巴黎海外使团(Missions Etrangères de Paris)的马逸飞(R. P. Mailfait)在现今琼中县的岭门建立了天主教会。此后,随着法国在东南亚一带的殖民扩张,海南岛也成了法国天主教的重要工场,中心设在海口。  


  1925年,在法属东京地区(今越南北部)调查与传教的萨维纳(Marie Savina, 1876-1941)神父应国民政府之邀来到海南岛当翻译,并受河内的“法国远东学院”(l’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之托,调查海南岛的民族和语言。在4年多的时间里,他的足迹遍及海南各地,他调查了海南话、临高话和黎语,并编辑了“海南话-法语”、“临高语-法语”和“黎语-法语”3部词典。但是,只有“临高语-法语词典”的手稿经后人整理并正式出版。  


  1928年12月,萨维纳给“河内地理学会”提交了长篇论文《海南岛志》(Monographie de Hainan,辛世彪中译本,以下引文皆据此),并于次年作为《河内地理学会丛书》第17册正式出版。此书内容分三部分:首先介绍海南岛概况,接下来以日志形式详细记述他们于1928年穿越黎族山区的行程,最后是黎语-法语对照的词汇表。书中另附有12张照片和一幅当时的海南岛地图。  


   萨维纳在写作此书之前已经在海南岛各地作了实地调查,书中对当时海南岛生活的记述都是第一手资料,颇具史料价值。  


    一、1920年代海南岛的人口与民族  


   海口市与海南岛的人口,由于当时没有条件做详细的调查,政府官员并不很清楚,好多数据都是凭想象估计,缺乏调查依据。就连1926年新成立的海口市的人口,当时的市长也不清楚,萨维纳却在官方调查数据出来之前,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大体合理的人口数字。比如他估计当时海口人口(不包括府城)加上郊区约有6万。关于全岛人口,他说:


   在全岛各个方向都跑遍以后,我相信把人口估计为200万或者顶多250万,也就是人口密度平均每平方公里60人,不会有大错。这与其他人给出的6-7百万人口的荒诞数字相差甚远。  


   萨维纳对于当时各语言民族人口的估计是:说海南话的人(他叫福佬人)150万,说临高话的人(他叫村人)40万,黎人20万,苗人(他叫僈人)5-6千,说南岛语言的回辉人(他叫马来人)400户。客家人与说军话的人数目不详,但人口也不多。说儋州话的人没有提及,可能是把他们归入黎人了。  


   据陈铭枢等1930年完成的《海南岛志》,1928年广东省南区善后公署清查海南岛人口为219万(黎苗侾杞除外),海口市45454人,又说“黎境占全岛半数,丁口不下30万”。萨维纳对全岛人口以及各语言民族人口的估计可以与陈铭枢互相参证,这些都是可参考的重要数据。  


   关 于海南岛的民族,海南地方史志历来辗转抄袭,对于听不懂其语言的民族,统称黎人,仅有“生黎”、“熟黎”之别,但后者内容非常宽泛。所谓的“琼山黎”、 “临高黎”、“儋州黎”可能根本不是黎族。对“苗人”称呼也是张冠李戴。萨维纳是已知第一个从语言角度把临高人从“黎人”这个概念中区分出来并准确定位的 人,也是第一个把海南苗人正确定为勉人的人。萨维纳在来海南岛之前,曾长期住在越南北部山区的台人、苗人、侬人和僈人等少数民族中间,并学习他们的语言。 他能用台人的语言跟临高人沟通,也自然能把海南苗人与广西的瑶族或勉人,以及越南近亲僈人联系起来。


  二、海口兴起与府城的衰落  


   海口原属琼山县,1926年建市(县级),设市政厅。萨维纳在海南岛时期,海口市刚建立不久,由于地利之便,已经是全岛的经济中心,邻近的琼山府城虽是全岛首府,却已经破败落后。萨维纳为我们描述了1920年代的海口与府城:  


   琼州或琼山,现在依然是全岛的首府,但却全然破旧,到处被虫子蛀过,一旦倒下成为废墟,再也站立不起来。海口这座位于金江口的城市,是现今岛上真正的首府。  


   海 口城作为全岛的骄傲,在不停地改变,不断地美化。它有邮局、电报局、电话、电力、无线电报、飞机、自来水井、两旁有现代式样的货仓与旅馆的林荫大道以及昼 夜穿梭的许多车辆。它与琼州旧城以及北部各地有定点班车相通,这些班车日益取代那些顶着热风、骨瘦如柴的车夫们,以及那些传奇般古怪的人力车。  


   (海 口)城内狭窄的小巷在一天天消失,让位于新的林荫大道。老旧的被烟熏黑的商铺,被拔地而起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大型货仓取代,里面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 尤其是日本、英国、美国和德国的货物。法国仅向这里出口精品红酒、各种烈酒和香槟,所有的新式酒店里都有充足的供应。  


   从印度支那和东京(按指越南北部)来的船几乎只运送大米和水泥,这些水泥是中国日益增多的新建筑所需要的,并与暹罗产的水泥相互竞争。  


  昔日的首府琼州如今在它的现代邻居面前,已经彻底黯然失色,后者以前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外港,而且多少可以说是走私犯、海盗与贼船的窝。  


  三、当年的海口港  


   海口港是当时全岛最重要的港口,有船通往香港、广州、海防和安南海岸,或前往曼谷、新加坡和荷属印度(今印尼)运送苦力。海口港为全岛提供各样的生活必需品,也把海南的运往外地,是当时几乎唯一的命脉。但是当时的港口港相当简陋:  


   海口港是目前岛上唯一经常有外国船出入的港口。港口这个词在这里是个纯粹的委婉语,我们顶多应该用停泊地这个词。各种大小船只事实上都被迫在大海上抛锚,暴露在琼州海峡的海流与风浪中。从抛锚处到码头还有6-7公里远,人们只能乘坐通行于金江河的手摇舢板上岸,这些舢板也得等待潮起潮落来出入。  


   在这种情形之下上船下船是非常受罪的,而且那些划舢板的汉人还不时借机敲诈。有一次他们强迫我付了15块印度支那银元(piastres Indochinese)才将我送到码头,差不多每公里3块银元!


   根据萨维纳的这段记录,当时的船只停泊在白沙门一带的大海上,然后换乘人力舢板,沿海甸河来到长堤路、博爱北、中山路、得胜沙一带上岸。现今中山路一带的百岁老人也回忆说,20世纪早期海口港的码头不在秀英,而在中山路一带。这一带也正好是旧商铺聚集区,至今仍有许多法式建筑。当时的海口中山路、博爱路、水巷口、海甸岛一带有许多“苦力”,专做码头搬运和舢板运输。  


   萨维纳又说,当时这个通行不便的难题曾多次讨论要整治,如疏通河道,在堆成丘状的泥沙中挖出一条通道,但是工程从未付诸实施。人们也曾设想用15年时间,在铺前的海湾建一座新港,铺前也面向琼州海峡,在海口以东15公里处。这些方案是由外国专家应中国政府的要求而制定,呈送到北京后就被锁进柜子里,再也不与世人见面。这些史实都可以与陈铭枢《海南岛志》中的附录“建筑海口港计划”所提供的材料相印证。


  四、几个区域经济中心  


   1920年代的海南岛,除了海口市,比较重要的地区经济中心应该是嘉积和文城。萨维纳描述了这两个城市,并勾勒了文昌人的特点:  


   海南岛仅次于海口的重要城市叫嘉积,属于乐会县,因经流的河而得名,距离入海口15公 里。嘉积城有定点班车通往北部与西北部的海口、定安和文昌,以及南部的万宁,把它们连接起来。此外,大型帆船可以逆流而上到达嘉积,使它可以为分布在东南 沿海一带的人口提供用汽车从海口运来的各种货物。嘉积往海口运的是大米、椰子、咸鱼、槟榔以及海南岛南部特产海盐。  


   在船运方面,位于北部80多公里外文昌河入海处的清澜港与嘉积展开竞争。文城是岛东北地区最重要的商埠,是文昌县城所在地。文昌人以贪财、爱闹事闻名全岛,也极善经商。海口的大型货仓都是文昌人的财产。在本地经商不能满足,他们就自愿移居国外。每年有2.5万到3万海南人离岛,其中有2万人是文昌人。他们喜欢去的地方是曼谷和新加坡。在越南西贡也有很多文昌人,靠做厨师出名。  


   萨维纳描述的定城是一个北部与中南部之间的货物交换地,因为有靠近金江(南渡江)的有利位置而变得重要,金江也变得极为繁忙:  


   定城用舢板向海口运送各种牲畜以及周边地区的各样出产。牲畜大多来自中部山区,经由海口运往香港。  


   金江是目前岛上最繁忙的河流,从一个年末到下一个年末,江面上总是有各种帆船上下穿梭。这些船总是4-5艘一组或10-15艘一组结伴出行,这样就能抵挡经常出没的海盗的攻击。到了晚上就在江心并排抛锚,使之远离黑手。  


   萨维纳还说临城有定点班车与海口连通,当时人们在修路,以便把班车延伸到盐场和西海岸的港口。  


   萨维纳没有专门面描述万宁的情况,重点介绍了陵水和崖州这两个他熟悉的地方。他介绍了陵水的港口、陵水河入海口以及当地共产党活动的情况,特别提到陵水的椰子工艺品:  


   运往海口那边的椰子在陵城作精细的加工。海口人用椰子做的酒具、茶具、咖啡用具,现在整个远东地区都已熟知了。在上次的河内博览会上人们可以看到样品,它们的展出获得了巨大成功。  


   关 于三亚,萨维纳费了不少笔墨,介绍了这里的铁矿、榆林港里的珊瑚层、三亚的珊瑚石建筑。还介绍了三亚的海滩,说有耀眼的白沙,是全岛最美的。又说南部沙滩 之所以是白色,因为这些细沙来自贝壳动物以及各样珊瑚碎片,因此白得耀眼。当时的三亚有两个港口,榆林港和三亚港,后者是渔港,但前者具有重要的军事价 值。萨维纳援引当是海南岛军政首长黄将军的话说:  


   在榆林港建一座海军基地,再加上西沙群岛的支撑,就不仅能控制东京湾,还能控制马尼拉湾,跟踪欧洲往返香港与日本的各种船只。  


   接下来萨维纳介绍了南部的崖城,莺歌镇(今莺歌海),感恩和儋州的几个港口,岛北的火山口、玄武岩和红土,以及各处的植被、果木等。  


  五、穿越黎区  


   萨维纳在海南岛期间最感得意的就是1928年10月间的穿越中部山区之行,因为这是西方人第一次深入到黎区内部。1882年美国长老会牧师香便文(B.C. Henry, 1850-1901)和冶基善(Carl C. Jeremiassen,1847-1901)曾经试图穿越黎区,他们从海口出发,经澄迈、临高、儋州、白沙进入琼中,但因受人蒙骗,无功而返。萨维纳对此次黎区之行很感兴趣,做好了各样准备,包括针、线、小刀、剪子之类,以及赠送黎人的小礼品,并专门提前学习了黎语。1928年10月,萨维纳与当时的海南岛军事首长冯将军一道,在150名士兵的陪同下,从海口出发,经定安、屯昌到琼中,再到五指山下的水满村,然后经保亭到陵水,从现在的新村港乘船到达文昌的清澜港,乘汽车返回海口。历时20天,历尽千辛万苦,甚至随行的几个士兵因为疲劳过度,回来不久就死亡。  


   黄强将军(Général Gaston Khiong Wong) 之所以会不畏艰险深入黎区,是因为他设想修建一条铁路,从西部沿着中部山区把北部和南部连接起来,这次远行等于实地勘探,虽然士气低落,也毅然前行,途中 少不了给士兵打气、动员和训话。萨维纳则边走边记录沿途的地貌植被、风土人情,测量山体高度,探究水系源头,并且拍照,礼拜日还不忘做弥撒。  


   10月11日,萨维纳一行分乘14辆 汽车从府城出发,沿着金江向定安进发,经过一个新建的空军营地,到达龙塘镇。次日到南吕,然后步行向岭门前进,这是汉人与黎区的交界地。士兵们有的步行, 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各显神通。可怜那些苦力,抬轿负重,上坡下坡,一路艰辛。在岭门他们遇到早期天主教徒的后代,并作了主日弥撒。在一个叫荔枝峒的黎 村,他们目睹了黎人的生活:  


   那儿的人遭受了全世界的罪,让人无法说出来。人穷得像老鼠,拿不出任何东西给我们。就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用杵舂米。  


   但是在百花岭附近的另一个黎村,则是另一番景象:  


   士兵们看到黎族妇女的艳丽服饰就轰然大笑起来。额上方一条绣花头帕,一件及腰襟衣,前面绣着双排金线,袖子镶着红边,一条整个都绣花的短裙,长仅及膝盖,窄得让她们只能迈小步,两个膝盖还要相碰;要登高或跨越,就得双脚跳。如此不方便的式样,已经流传数千年之久。  


   萨维纳描述了他看到的黎族民居:  


   这里黎族的所有房屋都有一个常见的门,就是一个小后门,与正门相对,但隐藏在一堵隔墙后面。房子里的三间屋子,都靠一个狭小昏暗的过道跟这个门相通。在船形屋式民居里,这个门开在房顶上,从屋外可以看见。这是个安全门,遇到攻击时可以逃到树林里。  


   关于山区的的动植物,萨维纳写道:  


   快到山跟前时,植被也变了。椰树、槟榔树、竹子被栗树、乔木和鱼尾葵取代。河边大树的树枝上吊着兰科植物。  


   这一地区雄鹿多。山谷里黎人的狭小稻田以及山坡上僈人的田垄,都用白木做的坚固栅栏围起来,以防动物践踏。也有很多熊和野猪,但是老虎和豹子全岛都没有看见过。  


   1928年10月20日星期六,他们来到五指山下的水满峒,萨维纳说:“这个村至少有120户人家,都是黎族。这是全岛最美的村子,位于海拔1000米处,旁边是崖州河浇灌的宽阔稻田,以及五指山高耸的山峰。”就在这里,萨维纳看到了黎族妇女的纹面。他白天测量周围地形的高度,寻找万宁河与昌化江的源头,晚上则作民俗调查:  


   这一夜我专心研究黎人的信仰。村里所有的妇女彻夜为士兵们舂米。  


   他记录到黎族的狗祖传说以及纹面的来历,认为这传说背后的意义,有两种假说似较合理,那就是遭难说和流放说,并认为故事发生的时间应该在公元前,后世的一些黎族文化现象直接与此相关。他说:  


   我 住在这些土著人中间,印象最深的是这个传说对他们的影响。例如,他们把房子建成船形,是为了纪念神话中的那条船;女人们依然纹面,是为了纪念公主的纹面; 她们头戴发髻,衣服绣花,是为了纪念公主的发髻和装束;女人守寡以后必须回娘家住,以便能够再嫁,还是为了纪念公主想回她父亲家。  


   萨维纳还调查了黎族人生育、死亡和婚姻的风俗。比如黎人总是在灶房里生孩子,有病不求医,总是把巫婆请到病人床前。又如丧葬时宰牛狂欢,从不上坟。还有结婚七天后新人分开,新娘只有等到怀了孕才能正式成为女主人。10月23日行路时看到一个死人头,插在路边的一截木桩上,当地黎人讲:那是一个偷牛贼的人头,我们这儿偷东西要杀头的!  


   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一个黎头家里,萨维纳这样描述这件事: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是美国新教牧师以前在府城时的学生,会说英语。他有两个妻子,也是基督教徒,但这并没有让他们弃绝脖子上和手腕上的护身符。  


   一大群仆人在院子里挥舞连枷打稻子。天黑时,另一大群苦工扛着木柴回来。冯将军对我说,这个封建主不老实,他以前跟着共产党走。但是我得承认,不管他是真的共产党或看起来像共产党,由于他家的优越条件,我们受到隆重的接待。  


   萨维纳描述的这个黎头,就是政治立场多变的杞黎峒主王昭夷,他曾于1926年编写《琼崖各属黎区调查》一书。  


   接下来他们向东走,涉过水流湍急的陵水河时,一个士兵差点淹死。又经过几天的劳顿跋涉,他们终于来到陵水。次日弥撒过后访问村子,那里共产党人活动的痕迹随处可见。  


   10月29日,萨维纳一行在陵水新村港登上一艘小汽船,在港内大帆船上船民们的齐声鸣枪中离开,夜里11点到达文昌的清澜港,次日乘汽车到达海口,结束了这次历时20天的长途跋涉。  


  尾声  


   萨维纳在结尾感谢黄将军一路上对他的体贴照顾,也感谢那些给他留下美好记忆的可爱军人。我们也感谢萨维纳,在他52岁时首次穿越连汉人都感到陌生的黎区,凭他的坚韧和勤奋,为我们留下了一部有关当时海南岛地理人文的珍贵记录。  


   与萨维纳的《苗人史》等著作相比,此书篇幅不长,但文笔精炼,内容丰富。关于各地风土、街景、植被的记述,让人印象深刻,如同亲历。一些事件的记录虽然着墨不多,但也十分珍贵。比如书中提到岛上共产党人早期活动的情况,以及当时教堂、寺庙的情况,都有历史价值。


  书后的黎语词汇表共记录298条词汇(据我对比属于侾方言抱显土语),用越南语所用的拉丁字母系统拼写和标注,不仅标注了声母和韵母,也标注了声调,这在传教士的海南岛语言研究著作中绝无仅有,因而弥足珍贵。更重要的是,此书比德国人史图博(H.Stübel)1937年《海南岛的黎族》(Die Li-Stämme der Insel Hainan)早,史图博书且征引了此书中的语言材料,更显此书价值。萨维纳的黎语研究这部分内容将另文详述。(辛世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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